日前,《美术报》微信公众号发表了浙江大学博士、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美院访问学者周澍撰写的《韩美林的艺术故事 • 速写本里的女人体》一文。
现转载于此,以飨读者。
人物名片:韩美林,1936年生于中国山东济南。1955年考入中央美术学院(1956年随院系调整成为中央工艺美术学院首届学生)。现为清华大学文科资深教授、清华大学学术委员会副主任。
韩美林是一位孜孜不倦的艺术实践者和开拓者。创作涉及广泛,包括绘画、书法、雕塑、陶瓷、设计以及写作等方面。艺术风格独到,致力于从中国文化传统和大众艺术中汲取精髓,并转化为体现当代审美理念的艺术作品。
在韩老师的工作室,可以看到有N本黑色封皮的速写本,其中总有一本,在任何可能的时间间隙里,韩老师用马克笔“唰——唰——”地往其中倾入新的女体形象。
曾几何时,面对人们说“韩美林只会画动物,不会画人物”的谏言,韩老师立下“不画就不画,要画就画人体,而且是女人体”的誓言。
曾几何时,韩老师已无意于去解释“女人体”在绘画传统里多么源远流长,如何成为学院艺术的主流,又毫无疑问是艺术家比较普遍欢迎的一个创作领域,他不画只是因为他一度不能画。
凝视一本本堆叠得高高的速写本,从顶端或中间抽出任意一本或几本翻阅,我们在吃惊于韩老师速写作品数量之庞大的同时,更是被其中千姿百态、风情万种的女性形象所吸引。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称“时间穷人”的韩老师,又给自己加了一个“空间穷人”的封号,其中所说的“空间”与“穷人”,包括他一旦看到速写本里某个地方尚有留白,便克制不住要往里面注入新形象的冲动与激情。
关于给女人体写生的最初记忆,来自韩老师的大学时代。那时的韩老师正值青春岁月,班上九个同学中五个是女同学,模特儿是一位名叫“侯姑娘”的阳光女孩。在落落大方的模特面前,初涉人体写生的同学们比模特要紧张得多。有的女同学不敢看模特儿,比着旁边同学的作业“间接写生”。同学们顾不上人体美与不美,书呆子似地在那女体上找“三面五调”、“三度空间”。那场写生成了新鲜事,总务科还有什么“室”的工作人员都借着理由来“检查水管”、“检查电闸”,折腾得模特儿侯姑娘藏起来好几次。
听起来这已经像一个年代有些久远的黑白胶片故事。对于韩老师来说,更为久远的是此后有多少个漫漫长夜,失去自由的他根本没有条件画画,更不用说画人体。
“人体是什么?我讲不好,但我认为他是世界上最说不出、道不明的一个‘什么’”,韩老师说。
“‘天衣无缝’,脱也脱不去的‘天衣’,说的就是人体,它是大自然的精心杰作,是人们一生下来就得到的精神兼物质的礼物。”韩老师接着说。
现场看韩老师画女人体,是行云流水倏忽之间生成形象的过程,任凭视线多么专注追赶笔尖与纸张的触摸轨迹,总是在没能定睛一看时,成像已跃然纸上。她们仪态万方,找不出完全相同的一个。韩老师速写本里的女性形象不是一个一个的单体,她们往往一个带出一个,一个连着一个,转眼三五成群,有远近高低,也有列队般整体铺排的,布局构成亦散漫亦考究,似簇拥的繁花,又像伊甸园里盛放的春天。
众所周知,韩老师拥有并向社会捐赠了海量的作品,之所以能够做到如此高产,速度是极其重要的因素之一,韩老师是如何做到在落诸笔端时迅疾如飞的呢?
“在韩老师所处的那个年代,‘回到艺术本体’的主张成为一种潮流,特立独行的韩老师未必接受那样的主张和标签,但通过简化和提炼抽象出的形式感和线条,是韩老师并不拒斥的。他带有装饰性风格的形式和线条,他绘画感觉的那些由来,是从视觉的不断观察和体验中,从现实生活当中逐渐提炼出来的过程,这是带有本质性的方面。正是在那个过程中,他完成了对一个又一个美的程式的捕捉与归纳。”中国美院绘画艺术学院院长、教授和博导何红舟在看到韩老师速写本上的图像时说,“这些速写本恰恰是这个提炼过程当中的一个最明显的例证。但是在此之前,韩老师早已有一个先期通过大量写生获得的形象积淀,并且由于他惊人的记忆力和持续的训练,那些形象线条能够随时呼之欲出。”
何红舟老师的推断,与韩老师的人体绘画实践是相合相契的。光阴流转,韩老师确实早已由“写生”进入到“默写”的阶段和境界。但是韩老师以往曾经无数次地备课、画写生,并且持续地关注时尚潮流和真实生活中的美好女性形象。他书架上的摄影作品集和女性时尚杂志等各类藏书,以及他不断以水墨、雕塑等不同方式呈现的人体形象,传递了他对于现实和理想的美的追踪从未停歇。总体来看,韩老师笔下的女人体呈现出鲜明的辨识度:她们健康的形体充满旺盛的生命力;美好的姿态与优雅让观者心神愉悦;她们娇羞矜持,她们含蓄,形意抵达即戛然而止。
追溯两千多年的欧洲美术史,我们可以看到,古希腊时期的众神和维纳斯一类的女体雕塑与绘画,强调用人的形象来塑造神,他们阳光、健美,带着爱琴海的阳光和文明繁荣初期的自信与力量;之后在基督教主题绘画中,艺术家探索以一种且行且试的方式去缓缓解开教义对女体形象的传统规范与束缚;经过巴洛克时代,女体艺术成为学院艺术的主流。十九世纪,安格尔为代表的新古典主义,以精致华丽如瓷器般的优雅女体,确立了学院美术中女体绘画的最高典范。另一方面,以那位有着贵族血统出身,曾非常严谨遵循古典传统的德加为代表,一种对女人体“去唯美化”的画法开创了不同于欧洲传统美学的身体符号。之后的之后,弗洛伊德将女体在岁月、沧桑和真实方面的美学追求发展到更加淋漓尽致的程度。
“当我们在追求字正腔圆全世界都看得懂的绘画语言时,韩美林老师却另辟蹊径,他用他的方式画出了有共性的美与形象。”中国美院绘画艺术学院最擅长人体创作的画家代表崔小冬说,“另一方面,他偶尔难免遭遇学院主流绘画的质疑,因为他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道理。他天赋异禀,他的艺术更是横空出世。他与具有世界影响力的日本画家东方志功有些相似。”
韩老师笔下的女人体形象,占大多数的是生活中的形象和安排,即使变形、幻想,也都是艺术上的配合、加强与提炼,他乐此不疲地坚持速写与创作,只是希望观者能从那些形象中读到语言,听到乐章,看到高尚,悟到神圣——他要我们爱她们疼她们信她们,她们是人而不是神。
也许我们确实无法为韩老师的人体绘画找到相应具体的参照,韩老师本人更是根本不在乎,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像谁”;也许神秘的东西不一定唯美,因为神秘自有神秘本身的力量;也许唯美未必非得失去应有的重量,而让人担心伤害到它的高级程度;也许,当我们还在也许的时候,韩老师早已经在他的速写本里又画下了诸多栩栩如生的美丽形象。其实,那必然不是“也许”,那简直就是“一定”的。
在人体艺术中,男人体多代表力量,女人体则代表美好,这源于人类对力量的向往,对美好的渴望。对于许多卓越的艺术家来说,那些挥之不去永恒最美的线条都来自女人体,她们充满活力和女性特有的美好形象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感源泉。
“韩先生是一位创造型的艺术家,这注定了他的与众不同。他将工艺美术中的工整严谨、传统绘画里的纵情写意和当代艺术的形式相结合,这让他的人体绘画有一种言简意赅、极尽凝练的风格,他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并礼赞了生命!”著名画家、中国美院绘画艺术学院教授、博导常青老师说。
速写是韩老师生活和艺术创作间的一个自然连接,是孜孜不倦的艺术家特别本分和常态的一项工作,是他将艺术纯化出来的自觉方式和过程——因此,韩老师的速写本,他的手稿,与马蒂斯、毕加索和罗丹画下的大量女人体纸本线描一样,已经成为艺术家自己重要作品的重要部分。
来源:美术报·周澍 2019年12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