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美林:“不动情,喝油都不长肉;动了情,神仙也挡不住人想人”
发布时间 2017-10-03
  

第二章

三原色(远古·民间·现代)

 

冯:今天我想了解你艺术的基本构成。你的艺术太独特,而且独来独往。我想知道你的艺术究竟由哪些基本的元素构成的。使我感到好奇的是你的艺术中找不到别人的影子。从文艺复兴、古典主义、巴洛克、印象派等等,好像都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在中国绘画史里边也找不到你的出处。艺术史一切既定的形态都与你不沾边。你有意排斥它们吗?

 

韩:这么说吧,你看西方教堂里的那些名画——181716世纪的——那些形象,现在看起来很呆板。这说明时代进步了,现在的写实能力超越它们了。你当然不能否定这些艺术在那个时代是伟大的,但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不一定螃蟹做得最好。我们不能总站在历史里边。艺术家的职业是个性的职业。它必须是独立的。其实这些艺术史上的东西我都学过了,但我决不能只当学生不出师。

 

冯:看来你的独立意识极强。一个艺术家面对艺术史必须有这种独立意识,不能叫艺术史吓趴下了。李可染先生说:以最大的功力打进去,以最大的勇气打出来。这句话非常好。可是往往真正打进去后就很难打出来了。

 

韩:甩不掉了。的确是相互矛盾的。

 

冯:黄胄先生一次对我说他的书法只看帖,不临帖。他这个说法极有见地。如果临帖临到乱真地步,那就无法脱身了。所以黄胄先生说看帖,就是只去神会古人,却决不叫古人捆住手脚,做古人的俘虏。

 

韩:艺术家在学习遗产时,不能忘掉自己,要保持自己的尊严与个性。还要不断尝试属于自己的形式。

 

冯:把语言学好,然后说自己的心里话。你好像也很少从中国文人画那里拿东西。

 

韩:文人画是从宋朝开始的,苏东坡倡导的。在当时是一场革命。甩开院体画的羁绊,画家自由得多了,还可以把诗放进去。这是艺术史的进步。可是由于后人由尊古变为崇古,进一步又效古成风,文人画反而成为一种阻碍了。

 

冯:陈陈相因是中国画非常大的问题。曾经一位俄罗斯朋友问我:为什么你们的中国画看上去全都很相似呢?这个问题把中国画的问题问到根上了。现在回到你的身上,你既没有陷进西方艺术史各种既定的形态里,也没有落入我们自己艺术史僵化了的窠臼里。那么你艺术的源头呢?我长期观察你,研究你,认为你的源头是两个,先说第一个——远古。你同意吗?

 

韩:是的。远古的艺术。

 

 

观摩岩画

 

冯:你是否认为远古的艺术是自由的,随心所欲的,不定型的,到了今天看,还是活的,不像那些既定的美术史形态全是死的,定型的,所以你把远古艺术当做自己艺术的源头活水了?

 

韩:你说得很中肯。那些美术史上的经典,后来就像一个个箍。有人以为是金科玉律,是规范,我看是一条死路。我从上学时就一直憋在里边,我要把学院派这套东西甩掉,我要从那里出来喘一口粗气。后来我终于在远古艺术那里找到了。

 

冯:你是出于一种对艺术道路的探求,还是一碰上它就被迷住了。

 

韩:先是被迷住了。感性对艺术最重要。

 

请向右旋转手机欣赏作品

 

《兰山天书》

 

冯:如果你喜欢的东西在里面,那里边就一定有你自己。这是你的天性决定的。远古的原始的艺术里那种真率、单纯、粗犷、豪迈与直接,与你的天性一拍即合。这也是许多艺术家虽然也喜欢远古的东西,但与他们本人的艺术无关的原故。你说感性对艺术最重要”——这句话本身也最重要。天性是艺术家的决定因素。这样,远古艺术很自然地成了你艺术的基因之一。从这里,我想请教你,世界许多地方都有远古时代,因此也有远古艺术,你对它们做过研究吗?是不是彼此有些相似?

 

韩:在远古时代,各地方的远古艺术彼此很相似,后来就没有这种相似了。

 

冯:文化愈深,相差愈大。可是在远古时代,各地方相距遥远,互不相通,不可能有交流,但在艺术上却惊人地相像。比如陶罐,中国、西亚、古罗马、北非,看上去很相像;再比如手印岩画,万年以前世界很多地方都有。这是为什么?

 

韩:不只世界是这样,在咱们国内也是这样。比如中国各地古文字,河南、广东、东北,彼此相隔千里,隔着山隔着水,无法沟通,毫无关系,可是那古文字中的马字呵、虎字呵、狗字呵、猪字呵,为什么都是竖着的,不是趴着的?为什么都一样,我一直不解。

 

冯:这是人类的共通性吧。那么,你从国外的远古艺术中拿东西吗?

 

韩:拿过。但拿来决不是替代。不同国家与地区自然环境不一样,文化不同,艺术手法与材料不同,形式也有区别。拿来不是为了替代,这是我的态度。

 

 

相关岩画的画作

 

冯:你注重这些不同,说明你注重艺术的民族性。你自觉地把自己的脚立在民族文化的源头里。看来,你对远古艺术还有理性的一面。既有感性的一面,也有理性的一面。感性源自你的天性,理性来自你对自己艺术民族性的立场。

 

韩:理性做学问,感性悟艺术我就这十个字。对远古这个东西要用理性研究它,做好这学问;但是对艺术是要用感悟把它悟出来。

 

冯:你这句话说得好。

 

韩:艺术家靠的就是悟性。艺术是悟出来的。

 

冯:你认为中国远古艺术中哪些东西是中国元素?

 

韩:中国元素是渐渐形成和不断发展的。每个时代都有变化,也有局限性。历史越长,积淀越厚,艺术家认识越深。可是在过程中,每个时代都有局限性,王羲之、怀素也没见过金文呵,毛公鼎在道光年间才出土的。

 

冯:甲骨文也是1899年才发现的。

 

韩:所以说,中国元素也是动态的。远古时代东西方艺术各有长短,没有固定的元素可言。我认为各有一些特点和亮点——在那个时代这些特点和亮点,就是元素。

 

冯:这些特点和亮点是你要抓住的吗?

 

韩:当然。没有特点,这个艺术也就没了。

 

冯:在远古艺术中,非常重要的一点,是文字性的符号与图形。它们可能是最具民族特点的。

 

韩:在我的天书中,已经表明我对这些图形和符号的关注了。

 

冯:关于天书,我已列为专题,后边再与你谈。现在延伸一个话题,你认为远古艺术与现代艺术有哪些共同的东西?我这个问题基于两点。一点是你的艺术是现代艺术,有强烈的现代感与现代性,它能与远古艺术融合得这么好,其中一定有道理。另一点是世界上当代的艺术大师们,都把自己的源头伸向远古艺术或原始文明,我也想从你身上找到原故。

 

韩:随意性。远古艺术有随意性。

 

冯:属于人本的生命原发的随意性吗?

 

韩:正是。人类的艺术只有开始时有这种东西,后来就没有了。到了精英文化那里,这种东西就没有了。

 

 

相关岩画的画作(二)

 

冯:除去这种生命原发的随意性,还有什么原因使远古艺术自然而然地融入你的艺术世界?

 

韩:非商业化。

 

冯:你是说原始时代的艺术是一种纯粹的精神追求?

 

韩:是,没有商品钳制。

 

冯:除了远古,历史上还有哪个时代——比如上古和中古的艺术——你有兴趣?对你产生过影响?

 

韩:汉代以前都应该算上。

 

冯:这我看到了。汉简、战国的铜器、画像石都对你有影响。你从这些艺术中不仅吸取了造型、图形、纹样,更重要的是大气,还有浪漫。汉代的艺术还是浪漫的,到了唐代就开始写实和具象了。宋代以后好像与你就关系不大了。

 

韩:宋以后走向媚俗,不可取了。

 

冯:宋代文化的特点是走向市井化了,这与宋代城市高速发展有关。你的艺术与这些东西说不上话。依我看,只有瓷器的造型,比如你那种底足很小的碗与宋代有些关系。因为瓷器始于宋代。不知这看法你是否同意?反正明清的文化与艺术在你的世界里就找不到一点关联了。

 

韩:可以这么说。

 

冯:你已经把你的一个源头——远古艺术说得很明白了。包括它在你的艺术世界里的位置和意义,远古艺术的本质,你看重它什么,还有远古艺术与现代艺术的关系等等。现在我们再谈一谈你艺术的另一个源头——民间了。你承认民间艺术是你艺术的另一个源头吗?

 

韩:绝对。我说过我是陕北老奶奶的接班人。

 

冯:自古以来,中国的精英文人是鄙视民间文化的。乡村音乐戏曲被斥为俚俗之曲,民间绘画不能登大雅之堂。中国那么多精美绝伦的壁画包括敦煌壁画,基本上不知是谁画的,因为画工不能在画面上署名。所以我国绘画史上画家千千万万,几乎没有一位画家与民间艺术结缘,都拒民间艺术于门外。但是,现当代出了两位画家,明显与民间艺术有了关系。一位是民间画工出身的齐白石,笔下时有民间情味,最终却登上文人殿堂,而齐白石的价值之一就是他的民间性;再一位就是你韩美林,出身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高等学府,血管里却流淌着民间血液,高扬着民间艺术的光彩与精神。甚至在造型、题材、用笔、色彩,乃至材料上都直接取自民间。中国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个精英画家对民间艺术热爱到如此地步。

 

韩:我血管里流着的都是民间的血。

 

冯:你这句话,已经把你与民间的精神情感的关系问题表达得非常清楚了。这很重要。咱们进一步谈谈艺术本质方面的问题,也就是精英文化与民间文化在本质上的区别。这十多年我在做民间文化抢救,这工作迫使我必须思考清楚民间文化的本质和独特的价值,也就是它与精英文化本质上的区别。我认为,精英文化是个人创造的,它以个人和作品的成就体现着时代文化的高度;民间文化不是,它是民间集体创造和集体认同的,主要代表某一个地域的气质、特征与精神,表现着民族文化的多样性。精英艺术是理性化的、自觉的文化创造,民间艺术是非理性的、自发的生活创造,它最直接地表现人民的精神理想与生活情感。所以说,这两种文化有各自存在的意义,互相不能代替,没有谁高谁低的问题。

 

韩:去看看霍去病墓前那几件石雕,哪件不比毕加索伟大?

 

 

染织作品

 

冯:在你看来,民间艺术造型的基本规律是什么?

 

韩:它们的作品即使有传承的程式的约束、工艺流程的约束、材料的约束、用途的约束,但真的干起来时也是由着性子。

 

冯:当他们完全依照祖先的程式来制作时,就会显得呆板;当他们由着性子干时往往就会出彩。有一次我在内蒙古和林格尔草原探访一位剪纸的女人,她拿一把乌鸦似的大铁剪子,用一张红纸给我剪了一只狐狸。她边剪边说这是只母狐狸,剪到眼睛时,她笑着说它骚着呢,这时她手下的狐狸的眼就弯成一个细细的月牙形的洞,真有她说的那种劲。叫人震惊的是,这剪影般的狐狸身上,只有这个眼睛是剪出来的洞。这种简练和传神令人震惊。这种有本事的人在民间到处都有。

 

韩:他们就是没名,也卖不出价钱来。所以说真正的艺术表现在价值上,不是在价格上。

 

冯:你是否喜欢民间艺术的情感化?

 

韩:民间艺术中最要紧的,就是动情。一动情就厉害。不动情,喝油都不长肉,动了情——神仙也挡不住人想人。

 

冯:真正的民间艺术——不是旅游景区那些民俗民艺表演。民间艺术是人们自己感情需要。它像远古艺术一样,也是来自生命本身的原发的艺术。

 

韩:农民是苦的,干活又累,条件恶劣。他们碰到高兴事,大红大绿,又唱又跳,板凳拐杖一起上。这是一种活着的感情,也是活着的艺术。

 

与民间艺人研究染织图案

 

冯:你说到民间艺术的本质。非遗的理论叫做活态的文化。关键是,你对这种活着的艺术有感情,不是把它作为一种形式,一种乡土的美和艺术对象。你当作一种感情。因此,你常常被它感动。你从民间艺术里得到的超越了艺术本身。

 

韩:有一次你问我都从哪些民间艺术里拿到东西。告诉你,我对民间的一切都好奇,都学,都从里边拿到东西,刻的、雕的、画的、印的、染的、织的、编的、挖的、剪的,还有布的、纸的、草的、泥的、石头的、木头的,等等等等;还有其他兄弟艺术,民间的戏曲、舞蹈、锣鼓、民歌、民俗、节日,我喜欢跟他们一起跳、一起唱、一起捏、一起剪、一起讲故事、一起笑、一起抹泪,我从他们身上拿来最多的东西还是做人。

 

冯:你这句话说得真好。这东西是魂儿。

 

韩:过去学戏,也讲先学做人。

 

木雕椅子

 

冯:你喜欢哪个地域的民间艺术?

 

韩: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冯:中国地域多样、自然不同、风物各异、文化多元,民间艺术的差别很大。我们这些年梳理出来的各类民间文化与艺术,达到一万多项。同样是年画,但全国各地大大小小产地四五十个,各地风格题材差别很大。有的粗犷,有的细腻,有的浑朴,都不一样。从大的方面说,黄河流域与长江流域的民间文化大相径庭,你偏好哪个?

 

韩:我更喜欢黄河流域的。

 

冯:这是不是与你出生在山东有关?不过它流经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四川、宁夏、甘肃、青海……这些省的民间文化都是浑厚质朴、粗犷大气,确实了不得,与长江流域迥然不同。

 

韩:长江流域有的地方过细了,有点做作,有的地方很幽美,另一种气质。

 

 

我们都是一家人

 

冯:现在,再往更具体的层面了解你一下。问题还是民间艺术,比如色彩。你为什么比较喜欢玫瑰红、翠绿、黄和紫这些原色,对比色。为什么较少用复合色?是不是民间艺术使用的基本都是原色和对比色,民间基本不用复合色。

 

韩:原色和对比色最难处理。绘画最难动的就是对比色。

 

冯:因为它太简单了,原色不过几种,如果不能表达足够的东西,画面就显得简单没什么了。可是民间很厉害,红配绿,一块肉;黄配紫,不会死,这就够了。

 

韩:很多画家是学洋画的,学灰调子太多了,看不起民间的东西,但真给他这几种颜色,他不知怎么抹。可能他不知道颜色在民间是直接用来表达感情的。

 

冯:这是一种文化。要明白还得要进入这种文化和具有这种文化情感。好,又要回到你身上了。你的艺术是现代艺术,可你的艺术居然这么明目张胆地使用民间的东西。你认为现代艺术可以很自然地与民间艺术融为一体吗?

 

韩:咱们前边都已经谈过了。

 

冯:对不起。你是站在现代立场上吸收民间元素的,还是站在民间立场上把它当代化的?

 

韩:两者是互补的。但我是从民族民间立场出发的。我的立场不会动摇。

 

冯:我们已经充分谈过你的艺术的两个源头——远古与民间了;但你不是僵硬地将远古与民间的艺术形态搬进你的世界,而是将你的艺术生命与这两个文化源头活生生地融汇起来,然后创造出你自己来。我前边说了,你的艺术是现代艺术,有鲜明的现代精神。因此我将你的艺术总结为三种东西构成的,就是:远古?民间?现代。我把它们称作你的艺术的三原色。不管你的艺术多么色彩缤纷,都是从这三原色——红、黄、蓝变出来的。你同意我这种分析和总结吗?

 

韩:很对。它们叫我糅起来了,糅在一起了,到时候,谁该上场谁上场。

 

冯:民间上场时,也有远古的厚重和鲜明的现代感;现代上场时,同时带着民间气质和远古的底蕴,所以你的现代的艺术是民族民间的,是中国的。

 

韩:反正谁的戏谁上场,挺好玩。

 

 

与民间艺人研究工艺

 

冯:说到现代,话题就多了。你认为审美的现代性有没有东西方之分?现在好像没人关心这个问题。

 

韩:当然有。一个是应该分开,一个本来就是分开的。

 

冯:为什么?

 

韩:我举个例子,从运笔的方法上说,西方是横着往外抹,比如油画。东方不是,东方是竖着握笔提气,不管书法还是绘画,都是提气。

 

冯:这是你说的本来分开的,中西艺术的不同就本质来说还有很多。我关心的是你所说的应该分开的。因为现在很少有人关心分开,就是东方应有自己的不同于西方的现代艺术,好像艺术的现代审美是西方的专利。不论在自觉还是不自觉上、甚至在潜意识上都在追求西方的审美认同。我认为这是中国现代艺术面临的最根本的问题,如果不去挑战,就进了死胡同,最后死在里边。这个问题你解决了,但很多艺术家并没有解决。我感觉我们的现代艺术——叫当代艺术也行——有一种被殖民的感觉。

 

韩:这个确实是。从1840年鸦片战争开始,中国的气焰就很快地下滑,五四运动又打倒一切、怀疑一切。

 

冯:而且把反传统和反封建搅在一起。

 

韩:实际上是一场看不见的文化战争。五四是一把双刃剑,有利也有弊,任何事物都难以避免它的双面性。

 

冯:自己的传统还没弄清楚就把它赶到一边去。没想到这个苦果今天才尝到,但扔也扔不掉了,扔了就没东西了。

 

韩:你说的这个被殖民一直延至今天,到现在,央视的大裤衩不是吗?798不是吗?宋庄不是吗?哪里还有中国的东西?

 

冯:有也是被恶搞的。

 

韩:这种当代的东西不过是皇帝的新衣,皇帝的新衣才有市场,这个市场便不懂装懂,好在哪里根本不知道,自己骗自己。这种审美当然不是自己的了。

 

冯:因此也没有受众。当代艺术与当代脱节,这恐怕是当代艺术前途的最大危机。可是现在仍然没有人回到原点来想,审美的现代性是不是应有东西方之分?换句话说,有没有一种全球性的审美?它是全球化的结果吗?

 

韩:不应该有。艺术强调个性,强调独立性,强调民族性,它不是商品,不能走全球化和国际化的道路,也没有这种路,只有这种荒谬的口号。艺术全球化是一种艺术的变态。

 

冯:你把这个问题讲得很透彻了。我还想知道,你对哪些现代西方的艺术家感兴趣,比如米罗、达利、康定斯基、毕加索、享利?摩尔、蒙德里安等,他们在你眼里是不同国度的艺术家吗?

 

韩:这些画家咱们以前全聊过。他们在那个历史时期开创过自己独特的形式,艺术史就要肯定他。我曾在美国与一位博物馆馆长谈过杜尚的《泉》,就是那个把一个小便池签了名放在美术展览上而出了大名的艺术家。到今天《泉》仍然摆在博物馆里。

 

钧瓷《山花烂漫》

 

冯:一次我在巴黎的蓬皮杜现代艺术博物馆里也看到了,是蓬皮杜借展的。

 

韩:这位博物馆长说,我们放在这里,并不是捧他,也不说他好和不好,只是因为它是历史,有研究意义。我认为,艺术家要相互尊重。我们要尊重历史上每一位重要的艺术家,还要区别它。

 

冯:我赞成你的区别二字。科学上可以超越,艺术上只能区别。你和所有艺术家都不一样了,你的价值就出来了。

 

韩:就是。

 

冯:你没有受到俄罗斯艺术的影响吧!你那一代都是深受过俄罗斯艺术的影响的。再说你上学时,素描学习的是契斯恰科夫体系,又正赶上盖拉西莫夫和马克西莫夫都在中央美院任教。你怎么没有受他们的影响?

 

韩:不,受过他们的影响,但不是表面模仿他们。我在基本功上恰恰深受他们的影响。你看我画得很结实,这不可否认有他们的东西。我感谢俄罗斯艺术家对我的影响,比如苏里柯夫、列宾等等。

 

冯:你已经具备了自己的实践体系,你有建立自己的艺术理论的想法吗?

 

韩:艺术家只有下蛋,没有义务研究蛋里边的成分和成因,这要由别人去研究。

 

冯:你的终极目标是一种什么样的艺术?

 

韩:还是我那句话——前面是未知数!

 

(未完待续)

 

选自冯骥才《炼狱 · 天堂》

(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

 

(来源: 韩美林艺术基金会官方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