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骥才(中国文联副主席)
白岩松(主持人):接下来有请冯骥才先生,他身材很高,所以,大家叫他大冯。他一直也在为古老美好的东西请命,当时天津在快速发展、在进行部分拆迁时,他要做一个阻拦者,但在推土机和拆迁机的面前他显得渺小,还好他请了很多摄影师,用照片把那些美好的东西留了下来。我想知道的是他要保留的是什么,在中国文化中所有的东西都是协调共存的,不是单独造个屋子或者种一棵树,在哪儿搬一块石头,而是让它们成为一个和谐共有的空间。中国人的空间感曾经是最美好的,不信看看我们的园林,不强调具体功能,但形成的整体是美好的。那大冯保留的是什么,他理解的公共空间和艺术审美又该是什么?
冯骥才(中国文联副主席) :很高兴既享受岩松的主持,又享受被岩松主持。我特别感动韩美林艺术基金会做的事情,我觉得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他热爱的艺术,一定是整个世界的文化和艺术,他心里的艺术一定是大于自己的个人艺术世界。美林才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他捐赠的项目囊括了芭蕾舞团、民间艺人、文化遗产和艺术教育。我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艺术家的工作是什么?是在任何地方都让美成为胜利者。”美林的艺术馆对我来讲越来越有魅力了,不仅是它的展示性、交流性、思考性,更重要的是它对社会文化的关注,对共有空间的关注。当一个艺术家注意社会文化时,特别是画家,一定会有一个东西跑到前面来审美,关注这个城市的美。
作为中国当代文化界的人,在现在中国的公共空间里,主要是指在城市的空间里,我内心是悲哀的。一个城市的空间由两部分构成,一个是历史的审美,一代代人用他们的精神创造和审美形成一个历史的美。这种历史的美贯穿着很重要的东西:城市的个性,是共同认同的、认定的美。另一个是当代的美,当代的人把自己的创造放到这个城市里。所以,城市的美,一方面是集体的创造,一方面也是集体的无意识形成。
现在传统社会空间的保护方面存在几个问题:一个是我们城市的历史美。说句不客气的话,好像中国人不太把我们自己的文化、自己的历史当一回事。好像不特别在乎历史美的存在。最近30年我们几乎把城市的历史美颠覆了,我们在公共空间里找不到历史美,也感受不到历史特有的美,这是我们的问题,是我们的悲剧,是我们的无知。
还有一个是当代美。现代的城市是在什么样的城市环境、公共环境、公共空间里生存呢?我从精神层面感受到的有几种因素:一是商业文化。商业文化带来了一个很大的问题。现在我挺欣赏“土豪”这个词,我觉得比“暴发户”一词容易接受,实际上我们这个城市充满着暴发户式的审美,浅薄、炫富、夸富、庸俗的社会观、拜金主义。二是文化垃圾。我们在这样一个环境里,目前大量的房地产高速发展,给城市空间堆砌了大量的、时代的、难以清除的文化垃圾。这是我的忧虑。我们不仅失去了历史,失去了前代人给我们留下的精神财富,同时还制造了大量的、非理性的、商业的文化垃圾堆积在城市里,在这样的空间里还能找到我们的精神家园、价值观以及城市的个性和气质吗?在这样的空间里,有创造的艺术家,如韩美林、钱绍武等,把他们的艺术作品放在城市里的什么地方?说个具体的问题,谁是这个城市的甲方?如果甲方不点头,能把你的建筑作为一个梦想放在这个城市里吗?
今年4月我在伦敦讲学时,在鸽子广场那里看到了对我非常有启发的一幕:放了一个雕塑台,这个台子没有任何东西,每年雕塑家可以把自己的作品放在网上,更争取把作品放在台子上展示。伦敦市民可以投票(政府官员不决定),公民投票决定作品能否放上这个台子。当时我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政府和文化之间是什么关系?我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政府应该让建筑师、人文知识分子发挥主要作用,要给他们充分的自由。政府和艺术家的关系就应该是像伦敦鸽子广场的雕塑台一样,政府搭台艺术家唱戏,而不是艺术搭台政府唱戏或者文化搭台政府唱戏。这可能是一个很难越过的横杆,如果这个横杆越不过去,我认为艺术家的所有梦想最后都可能会变成不切实际的幻想,那我们讨论的任何问题都没有意义。所以,我特别想呼吁:社会需要尊重人文知识分子、尊重艺术家,我们的公共空间需要给艺术家更多的自由,为实现他们浪漫梦想搭建一个平台。这样才能够真正地使美成为一个城市或者生存空间的胜利者。谢谢。
第一排嘉宾席(左起):吴良镛、钱绍武、丹尼尔·李博斯金(Daniel Libeskind)夫妇
冯骥才